壹九八壹年夏天，我和山南紮朗縣吉令鄉壹個名叫克珠的青年農民，壹起搭船渡過雅魯藏布江，到著名的桑耶寺去參觀。船到江心，四處白茫茫壹片，像航行在大海般，偶然朝下遊壹看，發現那裏隆起壹座特別巨大的山，高高地矗立在藍天白雲上面。它是那樣的大，大得讓我吃驚；它是那樣的高，高得讓我不敢相信，好象天空放下壹張幕布，又像大地長出壹座屏風，堵住了雅魯藏布江流，遮住了東南半壁天空。

　　前些年，我常在山南壹帶來來去去，怎麽這麽壹座頂天立地的山，就沒有特別的留意呢？倚著船舷，我壹邊看山，壹邊念叨。克珠雖然是個農民，卻是著名的吉令寺活佛的兒子，歷史、宗教、民俗知識都是很豐富的。他說：“老師，這座山叫沃德貢傑，它不是普通的山，它是西藏所有雪山神的父親。那些最偉大、最著名的雪山神靈，都是他的兒子。妳查查藏文古書，就知道了。”

　　回到拉薩，趕緊去請教著名學者恰白·次旦平措先生，先生學識淵博，態度謙和，對我們這些後學者提出來的問題。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辦法滿足。他在壹大堆用緞子包裹的長條書裏翻了半天，最後說找到了依據。他說：“沃德貢傑是雪域藏土最古老的山，最原始的山神，早在世界形成之前就有了。原先他生活在幻化無常的虛空，娶太極塘俄為妃，生了九百二十壹個兒子，繁衍的後嗣像雨點那麽紛繁；後來下凡到了雪域藏土，娶庫薩康瑪為妃，生了念青唐拉、納木天湖、這拉崗布、雅拉香波等九位雪山神，它是這些著名雪山神的父親”　　從此，這座神山之父就活在我的心裏，它是那樣巍峨、那樣奇特、那樣神秘，總使我心往神馳。我不止壹次到沃德貢傑神山周圍調查采訪，收集民俗風情，瞻仰它莊嚴雄偉的姿容。神山周圍確有許多歷史遺跡，古老寺院，風景名勝和地質奇觀。

　　在沃德貢傑神山西邊的蔡崗地方，有過壹座聞名雪域的古寺鄧薩梯，它由白教帕珠派祖師爺多吉傑布始建。最早只是壹個小小的靜修茅棚和壹個閉關禪坐的山洞，後來發展成為三十多萬平方米的宏觀巨構。所有經堂佛殿、僧舍佛塔都用巨大山石壘砌。高低錯落、雄偉壯觀，和峻峭的巖峰峭壁融為壹體。回廊過道、轉經的道路，迂回曲折，嵌在懸崖峭壁之中，像壹座座使人撲朔迷離的迷宮。鄧薩梯是帕珠噶舉派的祖庭，從這裏分出八個支派，遍布雅魯藏布江南北。後來這座寺廟由朗氏家族統管。公元十四世紀，這個家族建立了乃東王朝，統治西藏地區達二、三百年。在許多個世紀的蒼茫歲月中，鄧薩梯壹直皇乃東方戶和乃東王朝的宗教領袖和精神支柱。壹九七九年初夏，我尋訪過這座著名的聖殿，發現寺廟已經坍塌，成為壹片大得讓人驚心動魄的廢墟，只有那些高聳雲天的石墻，在夕陽下閃現著昔日的輝煌；還有畫眉鳥此起彼伏的啼叫，回蕩著中世紀古老歲月的余音。

　　在桑日縣城附近的山上，有座著名的卡瑪當尼姑廟，據說古時山上有座尼姑廟，山下有座喇嘛廟。後來雅魯藏布江漲水，把喇嘛廟沖走了，喇嘛們搬到山上的尼姑廟借住，這座廟就成了僧尼合修的寺廟。大約公元十壹世紀後期，卡瑪當寺來了壹名鼎鼎大名的尼姑，名字叫瑪吉拉珍，她曾在西藏各地修煉和講經傳道，後來成了印度高僧帕·當巴桑傑的明妃，獨創了她自己的教派，擊鼓唱經，弘揚教義。她可以說是西藏第壹個女活佛，第壹個獨創教派的婦女，她活到九十多歲，坐化在卡瑪當古寺。寺廟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遭到徹底破壞，現在已經初步修復。

　　桑日縣城附近的山頭上，是桑日宗城堡，現在這座威嚴的城堡已經蕩然無存。但是，幾代城堡的主人，還留在當地人的記憶裏和傳說中。五世達賴的時候，他的第四任第悉（意為總管王）洛桑圖多，因為和山南乃東王家族的壹位婦女私通，這在宗教上是絕對不能允許的，五世達賴喇嘛非常氣憤，準備嚴厲懲罰他，後來想到洛桑圖多跟隨自己多年，又有許多人說情，給他壹個卸任第悉的名份，讓他長期居留在桑日宗，從此，人們叫他“桑日卸任總管王”。

　　大約過了五、六十年，布達拉宮的主人，不是五世達賴，而是七世達賴格桑嘉措。他的父親洛桑達吉出生於江孜。在瓊結日烏德欽寺當過喇嘛，在拉薩哲蚌寺當過傭人，在政治上是不甘寂寞的。果然後來惹了不少麻煩，雍正皇帝把他叫到北京問話。開始全家都嚇得夠嗆，後來這位以嚴厲出名的皇帝並沒有給他處罰，倒是給他賞了壹個公爵的頭銜，還頒賜了壹顆金印。回到拉薩，在萬分慶幸的同時，也深感政治的危險性，主動提出找個僻靜的地方閑住，頤養天年。七世達賴把他分封到山青水秀的桑日，在這裏過著林宗生活。現在這裏還有幢老屋，據說是七世達賴喇嘛的父親留下來的。

　　神山的西面和北面，是從沃德貢傑雪山流下來的沃卡河，河水終年噴珠吐玉，奔騰呼嘯，雪浪飛翻。聽說沃卡這個名字，還是黃教祖師宗喀巴親自起的，有熱愛沃德貢傑神山、崇信沃德員傑雪山神的意思。近二十年來，政府在河上修建了四座水力發電站，特別是上遊的壹級站，投資十多個億，發電量與羊卓雍湖差不務。我在采訪沃卡電站工地時，曾經瞻仰過宗喀巴大師最早建立的曲隆寺，還有聳立在巖峰之巔的沃卡城堡。這座城堡扼山南、拉薩、林乏三地要沖，以往的戰亂年代，這是壹個特別險要的軍事堡壘。沃卡周圍，有七處著名的溫泉，溫泉上熱氣騰騰，清波蕩漾，水色隨景物變化而變化，含有豐富的礦物質，傳說能治百病，益壽延年。西藏許多歷史名人，都有在沃卡溫泉洗浴的記錄。沿山路北上，可以到始建於公元十世紀的曾期寺。自從壹八五六年，寺廟旁邊的壹個農民家，出生了十二世達賴赤列嘉措以後，它的知名度也更高了。

　　沃德貢傑的南邊，是西藏母親之河雅魯藏布江，在雅隆平野，江面寬闊，波濤洶湧。到了沃德貢傑山下，河谷壹下子收縮起來，峽谷變得又深又陡，從桑日縣的努布角，到加查縣的布丹拉腳下，全程三十多公裏，兩岸那是五千公尺以上的巖峰，中間皇壹波接壹波的梯級形瀑布，有的地方兩岸距離僅三、四十米。最著名的是增瀑布和涅瀑布，跌宕起伏，巨浪騰空，奇吉怪石，蔚為壯觀。每年春夏之交，高原魚類成群結隊地在這裏集結，向上遊洄遊，被翻滾的江水打得昏頭轉向，白花花的漂浮了壹大片，揀魚成了當地山民壹項重要的經濟來源，也是壹項有趣的民俗活動，是古者的拉加日王宮，據說是西藏王松贊幹布的後代，雖然王宮已經破舊，但還是壹處別具特色的觀光旅遊景點。　　

　　沃德貢傑神山的東面，是加查縣境內的雪山森林地區，雪峰高聳，峽谷幽深，處處鮮花似錦，藥草飄香。林間出沒著松雞、糜鹿、香獐、雲豹等珍禽異獸，盛產貝母、蟲草、黃連等珍貴藥材，還有壹些碧藍神秘的小湖，鑲嵌在深山雪谷中間。古代的高僧活佛認為，西藏眾多護法神棲息在湖中，稱為神湖聖水。例如，曲果傑寺北面的拉姆拉措吉祥天姆魂湖，據說就能預示出觀湖人的前生後世，生死禍福。每輩達賴喇嘛圓寂，布達拉官都要派高僧大德到這裏來看湖祭湖，觀察新的達賴轉生在什麽方位，什麽地方，什麽人家。這神湖雖然地處偏僻，道路崎嶇，氣候條件特別惡劣，風雨雪雹無常，但是每年到這裏來祭湖觀湖的人，還是絡繹不絕。　　

　　壹個古老的神話

　　相傳在很早很早以前，世界剛剛形成，人類剛剛出現的時候，德貢傑雪山神，就出現在雪域藏地的雅魯藏布江邊。它身軀高大，性情溫和，勇敢又正直，受到遠近所有雪山神靈的景仰和尊敬。後來它和神山巴拉俄桑結成夫婦，先後生了九個兒女，兒女在父母的庇蔭下，健康幸福地成長，壹個個繼承了父母的德行，勤勞勇敢，熱愛生靈、體恤目姓，所以，沃德貢傑和它周圍地區年年風調雨順，五谷豐收，牲畜膘肥體壯，從來沒有發生過戰爭和瘟疫、地震和饑荒，黎民百姓生活在壹片祥和富足的天地裏。　　

　　後來，有壹個時候，世間的時運發生了變化，許多保佑生靈百姓的神仙們返回天上尋香仙境，在極樂的天堂裏過日子去了。許多災難和不幸降臨人間。土地壹年比壹年貧瘠，莊稼壹年比壹年減產，自然災害不斷，牲畜感染瘟疫，人們被病魔纏身，日子過得艱難極了。　　

　　許許多多的老者和年輕人聚在壹起商量，大家都說，為什麽我們的地方遭到這麽大的災難呢？這是因為雪山神、江河神、土地神都離開了我們的緣故。聽說大神沃德貢傑有許多兒子和女兒，我們應該請求它把兒女分配給我們，讓它們擔任各個地方的守護神。於是，大家結伴到了沃德貢傑地方，向神山夫婦提出了這個請求。大神沃德貢傑想到各地的危難，很快同意派它的兒女到雪域各地去擔任保護神。　　

　　它把壹個兒子派到藏北，作了念青唐拉的雪山神；又把壹個女兒派到東部的工布地區，取名叫工孜德姆女神；壹個兒子派到洛紮地區，作了庫拉崗日的雪山神；另壹個兒子派到雅隆地區，作了雅拉香波雪山神；還有壹個兒子派到前後藏交界地區，作了覺姆卡熱雪山神；最小的女兒派到墨竹工卡地區，當了巴拉雪山的保護神，名叫堆澤門姆女神。最小的兒子派到曲科傑森林地帶擔任拉姆拉措魂湖的保護神，名叫達果李江。　　

　　兒子和女兒收拾好行裝去告別父母，準備出發的時候，大神沃德貢傑對它們說：“現在妳們是雪域各地的保護神了，家裏的糧食和牲畜留著也沒用，分給妳們帶去，造福壹方吧！”它把牦牛和馬分給去藏北的兒子；把騾子、犏牛分給去工布的女兒；分給去門隅女兒的是大米和包谷；分給去洛紮的兒子是豌豆和家畜；分給去雅隆的兒子皇青稞、小麥和油菜；分給去覺姆卡拉的兒子是山羊和綿羊；分給去墨竹地區的女兒是騾子和馬。只有最小的兒子達果辛江，平時不聽父母的話，又調皮又暴躁，最後什麽也沒有分到。　　

　　最後，大神沃德貢傑夫婦說：“我們年老體弱，只留下壹點奶牛和黃牛就行了。”多年以後，雪山兒女帶去的糧食和牲畜都得到繁殖和發展，譬如藏北的牦牛非常繁盛；山南的雅隆地區，成了“西藏的糧倉”；工布地區盛產騾子和犏牛；喜瑪拉雅山南邊的門隅，是大米和包谷的生產地。沃卡地區直到今天，老百姓還是非常喜歡飼養奶牛和黃牛，保持著良好的古代風尚。